圖:網路    文:泡泡魚

 

那顆不被我看好的小藥丸的小小宇宙在我肚內爆發了!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暢感從我的腳底直衝腦門。我彷彿就像是剛經歷一場很有把握能得到好成績的大考,整個身心因而都感到極為放鬆,甚至還竊喜不已。我的腳步走起來很輕盈,輕盈到像是飄在半空中。我慢慢地飄到床邊,躺到床上,享受這種莫名的舒暢感,心想:「原來單靠藥物的作用,就可以使身體感到這麼舒服,真是太奇妙了。」由於身體的感受實在太美好,於是我很白癡地盤腿在床上坐起,閉上雙眼,展開雙手,開始不斷地深呼吸。我覺得這麼做似乎能讓自己化羽登仙。在確定自己成不了仙後,我躺回床上,飄飄然地飄入夢鄉。

 

開始服用藥物後,我的身體狀況慢慢有所改善,而我也陸續得到不少親朋好友的關心與鼓勵。大概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後,我的五感也恢復了。重返人間的我,回到了研究所繼續上課,生活再次步上正軌。雖然在藥物的控制下,我身體的復原狀況很良好,但我覺得心理的問題還是得處理掉。那個心理的問題,就是嚴重侵蝕我的身心的那個宗教內容。它是觸發我得恐慌症的導火線。雖然我能接受醫生所說的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」這種說法,知道自己會得恐慌症,也是由於自己壓抑的性格和長期壓力的累積所導致。然而,我始終還是覺得那宗教內容帶給我在精神上的重量,是如同一顆巨石,而非單單的一根稻草。

 

我決定要做心理諮商。我希望透過諮商,能解決那宗教內容帶給我的衝擊,讓我的價值觀能夠重新建立。

 

在要去諮商的前一晚,我作了一個夢。我夢到一位帶眼鏡的年輕男子,約莫二十來歲,長相斯文,並有著一頭乾淨整潔的頭髮。他的穿著打扮有點老氣,不像是現代年輕人會有的樣子。我不知道他是誰,我這輩子沒印象有見過這個人,但他似乎認識我,而我也對他有種熟悉感。他盤腿坐在地板上看了我幾秒,接著跟我說了些話,但說了什麼我不記得了。他話說完後,便很自然地伸出手,將我的大腦直接從我的頭顱裡給取了出來。沒錯,他並沒拿任何東西先剖開我的頭,而是直接徒手插入我的頭裡,將我的大腦一把抓住,並抽了出來。拿到我的大腦後,他張開了嘴,很順地吃起了我的大腦。他在取我的大腦時,我並沒感受到任何一絲的痛楚。他取走我的大腦後,我也不覺得生氣,好像我本來就欠他一顆大腦,所以他愛把我的大腦捏爆或嚼碎我都無法有任何怨言。他在吃我的大腦時,是那麼的自然,那麼的理所當然。看著他吃起我的大腦的同時,我的恐慌症便在夢裡發作了!雖然是在夢中,但恐慌症發作起來的感覺非常真實。在恐慌症帶來的死亡感降臨一段時間後,我從這場夢中驚醒過來,內心滿是疑惑與惶恐。

 

或許這夢代表著什麼含意,又或許這夢就單純只是個夢。但不管怎樣,恐慌症能在夢境理發作,還真是挺奇特的。這種經驗,我這輩子也就只有這麼一次。我將這夢境告訴了醫生,他聽完之後,好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但他仍擺出一副很專業的樣子。

 

我媽說夢境裡的那名年輕男子,是我前世的冤親債主。因為他是來討報的,所以他將我的大腦吃掉,使我的恐慌症在夢境裡發作。這種傳統宗教式的說法,我聽完也是半信半疑。不過,在那場夢境結束後,我的恐慌症就再也沒發作過了。如果真如我媽所說,那名年輕男子是來討報的,那麼我想或許我已經把欠他的給還完了。

 

我請醫生去看那摧毀掉我的價值觀的宗教內容,並告訴我為何我會被那宗教內容所影響。醫生說那宗教內容設下很多虛無的框框,而要在那些框框裡填入什麼,是根據我個人的思想。醫生認為我應該先去了解為何我會對這種玄學的東西感興趣,知道其原因後,才比較清楚我到底在那些框框裡填入了什麼東西,致使我最後精神錯亂,引起恐慌症。為什麼我會對玄學的東西感興趣?這我自己也不清楚。我不記得在我看到那宗教內容之前,我有去碰過任何玄學的東西。但在我看了那宗教內容後,原本幾乎是無神論者的我,卻完全迷上了宗教或哲理的思想。關於這點,我也說不上為什麼。醫生丟給了我這種找不到答案的問題,似乎驗證了他之前所說的,要抓出思想上的毛病,猶如大海撈針。

 

五十分鐘兩千五百塊的心理諮商,總共四次,共花了一萬塊。整個療程,只有在最後那一次時,我才稍微覺得有被醫生說的話鼓勵到。我想應該不是醫生的諮商能力不好,而是我心理的問題太複雜了。諮商結束後,我問醫生我是否還要每天定時服藥,醫生說藥可以不用吃,但暫時還是隨身攜帶在身邊比較安全。就這樣,當時後的我,聽完醫生說的話後,認定我精神病的旅程就此結束。

 

在我還未發病以前,假日時我總喜歡待在研究所的住宿地方,不想回台南的家,因為這樣就能跟我那位研究所最要好的同學聚在一塊兒。在因為發病的關係,導致我跟那位同學的情感破裂後,重回研究所上課的我,一到假日就直接搭火車回家了,畢竟若我在假日還繼續留在研究所的住宿地方,也只是孤單一人。除此之外,若恐慌症不幸又復發的話,待在台南的家也比較安全點,一來方便就醫,二來有我媽顧著。

 

某次,在結束該禮拜的研究所的課程後,我一如既往的搭著火車,準備回台南的家。乘車的路途中,我無聊地坐在火車椅上,腦袋習慣性地東想西想,不過到底想了什麼我也忘了。想著想著,忽然間,我注意到了自己在呼吸這件事。我的恐慌症並沒有發作,所以我的呼吸也沒有什麼異常,我就只是「注意到」我在呼吸這件事。起初我不以為意,因為這種狀況小時候也發生過。我其實從小就有兩個怪毛病,第一個是害怕聽到鐵器的摩擦聲,第二個是害怕注意到自己的呼吸。之所以怕聽到鐵器的摩擦聲,是因為我只要一聽到那種聲音,腦袋便會不斷自行想像出那種聲音來,使我的心臟很不舒服,全身直打哆嗦。之所以害怕注意到自己的呼吸,則是一種思想上的恐懼。我曾經想過:呼吸是我們每分每秒都在做的事,但為何我們不會去在意自己在呼吸這件事呢?這問題對我來說一直是無解,而我也不想去了解,因為一去思考這問題,我便會不自主地一直注意著自己的呼吸,而我擔心這種注意自己的呼吸的狀況,會就此不停地持續下去,永不停止。所以當我一旦注意到自己的呼吸,並想起那個無解的問題時,我就會趕緊將自己的大腦放空,當作沒事發生一樣。一直以來,我都可以藉由把大腦放空的方式,輕鬆地「忘記」自己在呼吸這件事。不過這一次,我卻沒能再次僥倖地逃過一劫。無論我如何將自己的大腦放空,我對自己在呼吸這件事就是難以忘懷。我不僅注意起了自己的呼吸,也注意起了坐在我隔壁的禿頭男子的呼吸。他的呼吸聲又大又急促,讓人覺得他的情緒似乎不太穩定。難道他也跟我一樣,正為了無法不注意自己的呼吸的這件事而感到擔憂嗎?不,若他真的跟我一樣有這種相同的怪毛病,應該在年輕時就犯了,不會拖到中年,頭都禿了才開始犯。因此,此刻他的情緒,應該是煩躁,而不是擔憂,因為這毛病應該已經跟了他很多年,他不可能到現在還不知所措。不過……我去管他的情緒幹嘛?他或許根本就沒跟我一樣有這種注意自己的呼吸的怪毛病,只是呼吸聲明顯了點而已,我去想那麼多幹嘛?他的情況到底是如何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該如何擺掉對呼吸的注意力。我將思緒與視線一同轉移到窗外的風景,試著放鬆心情,並安慰自己說:「沒事的!這次就只是剛好必須花比較長的時間去忘掉呼吸這件事而已。等到待會兒下了火車,走出月台,跟來接送我的老媽聊幾句話後,注意力就會分散掉。到了那時,自然就不會再繼續注意著自己的呼吸了。」

 

結果,從我下了火車,走出月台,坐上我媽的車,在路上跟我媽閒聊,一路回到家後,再進去自己的房間放行李,並躺到床上休息的整個過程,我都無法不去注意自己的呼吸。

 

我慌了!正常在經過這一段舟車勞頓後,當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時,我會小睡片刻一下。但此刻躺在床上的我,明明覺得會累會想睡,卻無法放空思緒,使自己能夠入眠。當我閉上雙眼時,我感覺到注意力越容易集中在呼吸上,於是心情也越來越擔憂。最後,我坐了起來,拿起手機,撥了通電話給我在研究所認識的學妹。這學妹從我進研究所讀書的第一天就認識了,也在第一天就吵架了。原以為跟她的緣分就只有一天的時間,沒想到後來一直都跟她保有連絡,且幾乎是每天連絡。她非常地關心我,所以即便當時我覺得自己跟她不是很合得來,但在我脆弱或徬徨無助的時候,還是習慣性地會想找她傾訴。學妹在電話中聽完我這種怪異的情形,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。不過我想正常人聽到這種情形大概也都不知該怎麼辦。結束了這通有講跟沒講差不多的電話後,我走到了家中的四樓。我家四樓的窗戶是透明的落地窗。這落地窗只能從窗內看出窗外,無法從窗外看進窗內。我坐在涼椅上,看著窗外的風景。那時的天色已近黃昏,沒開燈的四樓,顯得有些陰暗不明。我試著呆坐在椅子上,想將腦袋放空,但我發現,只要我還保有呼吸,我的腦袋就永遠空不了。

 

天色由黃轉黑,沒亮燈的四樓,連同我的人生,一起漸漸地變得漆黑。偌大的夕陽,也連同我眼角的眼水,極慢極慢地,一併落了下來。

 

我的精神病之旅,如今,又必須得從頭開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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